第10章 痴男怨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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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夏的钱塘,草木蓊郁,好鸟相鸣。
这时已有洁白的菱花和粉色的荷花,星星点点地绽放于碧叶之上,与清澈的池水一映,正显出江南独有的柔婉韵味。
蜻蜓,翠鸟,又在荷塘上往来飞舞,为翠色的江南平添几分生动的韵律。
“啊?”香荷闻声又惊又喜,“难道我才刚动心思,公子就要动手了?要不要这么灵验呀?”
当然,若知些内情的,便猜出祝公子此举一来躲避云歌姬,二来恐怕在那边金屋藏娇了。
原来,除妖简单,但要救回那个被始乱终弃、已然要殉情的痴情女子,却是难上加难。
她也顾不得追究张狂云的确切来历,便急切地问道:“可以吗?真的可以吗?张道爷,您要怎么做?是扶乩还是画符?还是行五雷正法?总之无论您怎么做,一应花费都由我云妙妙出!”
就在云妙妙回身、云哥哥踌躇时,张狂云又开口了。
“是嘛……”一听这话,云妙妙倒是有些半信半疑,便转过身来,看着张狂云二人。
眼看着,一个本来富足安康的江南农户小家,从此就要家破人亡。
毕竟,作为道门子弟,信奉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;除了道门看重的斩妖除魔之事外,无论爱恨情仇,在道家的眼里,都是如刍狗一般的自然之事,无善无恶,即使发生,那就让它们顺其自然吧。
而那个痴情的歌姬,已经时日无多。于是经过几天的深思之后,他决定,先救人,再除妖。
只是小曲儿还没哼两句,便听院子那边公子爷大叫道:“香荷,香荷,你过来!”
“这小妮子!”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,香荷大丫鬟带着笑意自言自语道,“真是满嘴不带把门儿,瞎说什么大实话呀!”
“嗯,在下张狂云,乃九嶷山玄灵宗弟子;久闻吴越这桩孽缘情事,心生不平之气,今日正要来为姑娘扶困解厄。”张狂云一脸微笑,不徐不疾地清声说道。
那别墅名“香雪别苑”,地靠河渠纵横的西溪村,倒是一派水光潋滟的江南田园风光;但毕竟偏远,每日与鸡鸣犬吠为邻,除非族中上了年纪的老者,一般年轻子侄一辈,谁会没事儿跑到那边附庸风雅?
“给公子服的安神药的药方,大致有首乌藤,地黄,柏子仁,酸枣仁,丹参,并言明主治‘阴虚血少,头晕眼花耳鸣,烦躁不眠’。若见此方,那就对了。”
说话声中,机灵的小丫鬟已经一转身,朝前面偏厅跑掉了。
见盘问无误,这两人还真的很可能是九嶷山下来的玄灵宗弟子,云妙妙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了,简直笑得像一朵花儿——云妙妙本来就挺美,现在带点病态,再笑靥如花,无意间便流露出一种惊人的魅力,搞得张狂云本能地就朝她脸上多看了两眼。
她看到门前那棵梨花树下,站着的只是一个白衣少年,和一个美貌的女子。
“虽然说了无数遍,我云妙妙今天再说一遍:我,云妙妙,已是将死之人,今生不再唱一首歌、跳一曲舞!”
“真的呀!”听张狂云话里有话,颇有文章,云妙妙终于动心了。
“这不,一见人家漂亮,两眼就往人家姑娘脸上乱瞄。看来本公主是猜对了,你来此地分明不是因为道心侠心,而是因为一颗色心啊!”
“好好好!”云妙妙大哥连忙道,“祝郎好,祝郎好,那你更要听听这两位道爷怎么说,万一能帮你挽回那人呢?”
看到云妙妙终于止步回头,他忙道:“倒不是要你帮忙跳大神。让你跳舞,实有他意。或者说,若是在下计策施行得当,云姑娘不用跳舞,便挽回那祝家情郎了。”
他现在正在水磨青砖的院子里,来来回回地踱步转圈。
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收妖,但是当张狂云打探了一下情况之后,却油然生出另一种心思。
大概转了七八圈之后,他忽然立定,仰天大叫道:“谁,执我之手,敛我半世癫狂?”
“小丫头!你也知道是‘依你看’啊!”香荷又羞又恼地道,“你又不是公子,说这些有什么用?再在这里瞎咧咧,被公子听到了,那可羞死人了!你要再说,我就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!”
听得两兄妹这一番对话,张狂云倒有些哭笑不得。
一路朝钱塘迤逦而去时,他便想得很清楚,纵使他能马到功成,除了那妖,也不一定能让那负心汉立即回心转意。
自潇湘至钱塘,张狂云刚走了一遭,这路途十分熟稔。
“明白啦,香荷姐姐就是精细,”雪梅丫鬟挤挤眼道,“依小妹看啊,公子他真是迷错了人了,无论先前那个姓云的歌姬,还是现在那位……依我看啊,都不及姐姐!”
“不然,不然。”张狂云摆摆手道,“不须扶乩,也不用画符,更不要行什么五雷正法。在下所需,只不过是姑娘一段歌舞。”
这时她的哥哥也出来,看着两位访客。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姿容俏丽的大丫鬟香荷平静道,“公子的躁狂病又犯了。你赶紧去西偏厅梨花格橱里,把昨天抓的安神药,照着药方医嘱煎了,然后端来给公子服下。”
“哥哥!”云妙妙气道,“什么狠心的家伙?是祝郎!没有祝郎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
张狂云自己这时还没意识到,正是这一次钱塘之行,他让白冰岚看到了一个和妖族印象中,完全不同的华夏道徒。
“跳舞又怎么了?”云家大哥道,“你没听说有‘跳大神’这件事吗?神仙道家的事咱们哪知道?说不定小道爷想让你跳一段大神呢!”
祝公子年约二十出头,本来容貌俊美,面目郎洁,但这会儿却形神憔悴,眼神中带着几分烦躁。
善舞的歌姬云妙妙,正住在钱塘江南的冠山脚下。
“感谢什么三清啊!”她暗笑道,“你要感谢神佛,还不如感谢女娲娘娘呢;这些幻术,正是我女娲大神妖族一系,天生精通的特长啊。”
说完,云妙妙便沉着脸,转身就要回去。
但张狂云不是一个典型的道教门徒。
不知为何,一想刚才雪梅丫鬟的“胡说八道”,香荷便满心喜滋滋的,都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了。
“云姑娘,且末回头;若此回头,你便再挽不回和祝郎的一段情了!”
“啊?”原本倚靠在床上神气恹恹的云妙妙,闻声立即坐起、下床,连那双凤头履都胡乱穿了一下,便一阵风般奔出房门,“是那个负心人终于回心转意,来找我了吗?”
而就这短短十来步的进屋距离,云妙妙已经把九嶷山玄灵宗狠夸了一番,甚至拐弯抹角地问清了张狂云在玄灵宗中的大致情况。
“呵呵。”白冰岚在一旁,冷眼旁观,心中想,“张狂云啊张狂云,听你说要先帮这个什么云姑娘,就知你没安什么好心。”
心里想得开心,以至于张狂云接下来,怎么跟云妙妙说自己的计策,白冰岚都没怎么听得清。
说着话,她便转身往回走。
“妹子!”这时候,倒是她哥哥出声道,“依哥哥看,这两位九嶷山的小神仙相貌不凡,一定能帮到你的!就算不能挽回那个狠心的家伙,能念点安神咒,开个开胃的药方,让你恢复胃口、恢复正常,也不错啊!”
“哦。”丫鬟雪梅闻言,转身便要离去。
这一日,西溪村畔白墙黑瓦的香雪别苑里,让那云歌姬魂牵梦绕、又爱又恨的祝孤生,却在家魂不守舍。
“这……”云妙妙停住脚步,踯躅不言。
“好一对如花似玉的璧人!”看到张狂云和白冰岚的第一眼,云妙妙忍不住在心中感叹。
只可惜,满怀热望的苦命女子,很快失望。
听过钱塘歌姬云妙妙的凄惨遭遇后,他的侠义仁心,让他无法坐视。
“是嘛。”见她如此,张狂云依旧不疾不徐,“云姑娘,你误会我了。就算我和那些庸人一个来意,你为何不多听我说几句?如果听过我的安排,你觉得不行,再将在下拒之门外,也不迟。”
“哦……”忽然间,云妙妙冷静下来,一脸的凄楚。
听得他这声音,在院门边候着的丫鬟雪梅,忙问旁边年纪稍长的丫鬟香荷:“香荷姐姐,公子他这话什么意思啊?”
说起来,云妙妙那个负心的冤家祝孤生,本住在杭州西湖东侧的涌金门边。
星罗棋布的池塘里,不是种荷,就是植菱。
想到这里,云妙妙满满面沮丧,连江南女子惯常的礼貌也懒得讲,只是微微一屈身,权当行了礼,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两位找奴家,是找错人了。妙妙现在已经不接歌舞。如果想要讨水喝,你们跟奴家哥哥说便是。”
和见过世面的妹妹不同,这人高马大的哥哥,看着神气不凡的张狂云二人,反倒有些胆怯,口角嗫嚅,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
“是、是嘛!”云妙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,本来没了生气的眼睛中如蕴秋水,扑闪扑闪地望着张狂云。
祝孤生出身当地世家大族,产业无数,在杭州城各个名胜之处都有别院,但不知道为什么,祝孤生偏偏选了那么一个荒郊野外的偏远地方。
“嘿,如果真是这样,倒是好事呀。”白冰岚开心地想道,“这不正说明,人族这些家伙都是虚伪假正经吗?要是人间道门的新生力量,都像他这样口不对心,不干正事,那对我涂山朝来说,不正是大大的好事?哈,就是这样的,太好啦!”
当和云妙妙闹了这一出之后,祝孤生就跑去杭州城西北郊外一处别墅中住下。
“是我失态了。原来,你也和那些人一样,变着法儿想让我出场,为你们歌舞取乐。”
再加上毕竟是玄门道子,脚力很快,水陆相济,不出五六天他们已置身于杭州吴越之地。
距离冠山脚下https://那个出名的永不干涸的“乳泉”不远,有白墙黑瓦的村舍三间,正是云妙妙的家。
“还是算了,我一个姑娘家身轻体弱,怎敌得过血气方刚的公子爷啊,白费那力气干啥。”
因为善舞之名传遍杭州,云妙妙家中亦称小康;本来日子幸福美满,但因为痴心错付,弄得云妙妙现在不仅无心歌舞,连水饭都不太想饮食,搞得一家人都愁云惨淡。
“那我待会儿,要不要假装挣扎两下呢?”
尤其是对祝孤生这样性子跳脱、生性风流的后生辈,此举更是有些匪夷所思。
这一日,正当云妙妙一家依旧愁云笼罩,她哥哥正苦劝她吃点饭菜时,却听得房门外有人朗声叫道:“请问,这是云姑娘家吗?”
钱塘之人,甚是聪颖精明;一旦疑虑尽去,云妙妙立即喜笑颜开,极为恭敬地把张狂云二人请进了屋里。
“唉!为什么?为什么不是祝郎?”
“他要我跳舞啊!你难道没听到?”云妙妙叫道。
“什么?”一听此言云妙妙如遭雷击,用一种和病体不相称的迅疾姿态,霍然转身,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张狂云。
不过她很快便幽幽叹息一声,心想:“这白衣少年,虽然英俊,有一股勃勃英气,但怎及得上祝郎那油头粉面的风流模样;每回我只要看着他,就觉得有饱腹感,这不是‘秀色可餐’是什么?”
他本来也可以直接除妖了事,后续那个世家子弟祝孤生,能不能回心转意,那是他们自己的事,并不在他道门弟子的职责范围之内。
“好啦好啦,不说啦。”雪梅丫鬟笑嘻嘻道,“真是‘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’,这年头帮别人说出心里话,那嘴还要遭殃哩,哪儿说理去?不说了不说了!”
“等一下。”香荷又叫住她道,“雪梅,你整天迷迷糊糊的,就怕你搞错。其他搞错还凑合,药吃错了就麻烦了。我跟你说,那梨花格橱不止一剂药,不过我都在每包药下面压住了对应的药方。”